两个孩子推推攘攘的进来了,大的是个男孩子,大约八岁,小的是个女孩,大约五岁。 晓晴一手拉了一个,细细的看他们,两个孩子都长得不错。但牛牛却名不副实,看起来纤弱 得很,带点儿哭相和畏羞,显然是个女性化的男孩子。珮珮正和牛牛相反,粗壮结实,浓眉 大眼,毫不认生的直望著晓晴,这又显然是个男性化的女孩子。晓晴拍拍他们的肩膀说: “等一会儿表姑开了箱子,有一点小礼物带给你们。”“是什么?”珮珮仰著头问。
“牛牛的是一枝会冒火光的小手枪,珮珮是个会睁眼闭眼的洋娃娃。”“我不要洋娃 娃,我要小手枪。”珮珮说。
“好了,珮珮,”广楠来解围了:“别闹表姑了,去看看妈妈起来没有?都十二点了!”
珮珮蹦跳著走了,牛牛也悄悄的溜出了门去。这儿,广楠凝视著晓晴,问:“国外生活 如何?”“那一方面?”“读书、做事、交友,和——爱情。”
晓晴撇撇嘴,微微一笑。正要说话,门口走出一个女人,蓬著头发,穿著睡衣,满脸的 残脂剩粉,边走边打哈欠。广楠不满的叫:“美姿,你看谁来了?”
美姿一眼看到晓晴,不禁一愣,晓晴已笑著站起来,喊著说:“美姿——不,该喊表 嫂,你好吗?”
“哎唷,”美姿叫了起来:“晓晴,你都来了,我还在睡觉呢,你看,我连脸都没 洗……哎唷,晓晴,你怎么还是那么年轻漂亮,我可不行了,老了。三个孩子,磨死人,家 里的事又多,柴米油盐……把人磨都磨老了,还是你不结婚的好。坐呀,晓晴!”晓晴坐了 下去,美姿赶过去,挨在她身边坐下,立即大诉苦经,国内打仗啦,生活艰苦啦,物价上涨 啦,应酬繁忙啦……说个没完。晓晴始终带著个柔和的笑,静静的听著。广楠微蹙著眉,听 著美姿那些话,觉得如坐针毡,天知道美姿每天忙些什么:平、缺、断、姐妹花、一般高、 双龙抱柱、清一色。孩子、怀孕和生产是她的事,别的就不是她的了。国内打仗,没打到她 的头上,生活艰苦,也没有苦著她。坐在一边,望著这两个靠得很近的头,他不禁又回忆起 第一次看到她们两个并坐在客厅里的情形。那时候,美姿虽然敌不过晓晴的清幽雅丽,却也 另有一种诱人的美艳。可是,现在,这两人却已成了鲜明的对比,晓晴的清幽雅丽一如当 年,却更添了成熟的沉著和稳重。美姿呢?打牌熬夜早已磨损了她的明眸,这对眼睛现在看 起来晦暗无光。浮肿的眼皮,青白的面色,眼角皱摺堆积,身段臃肿痴肥,往日的美丽已无 处可寻了。没想到,广楠把她从贫寒中移植到富贵里来,十年的锦衣玉食,却反使这女人加 速的苍老憔悴了。广楠暗暗的叹息著,从冥想中回复过来,却正好听到美姿在说:
“你知道,两位老人家在轰炸中去世,什么都没留下来,旧房子炸毁了,财产也跟著完 了。我们苦得不得了,整天卖东西过日子,顾得了今天顾不了明天,应酬又多,打打小麻 将,应酬太太们,出手太小又怕给人笑话,只是打肿脸充胖子……”广楠无法忍耐的站了起 来,他知道美姿为什么说这些,两位老人遗下的财物还不少,而且遗嘱上指定了三分之一给 晓晴,她以为晓晴是来分财产的了。他伸手阻住了美姿说话,笑著说:“晓晴才来,也让她 休息休息,这些话慢慢再谈吧。美姿,你也到厨房去看看,今天中午吃些什么,现在都十二 点半了,别让晓晴俄肚子。”美姿到厨房去了之后,晓晴站起来说:
“两位老人的遗像在哪里?”
“跟我来。”广楠带她走进了书房,这儿设立著一个香案,悬著两位老人的遗像。晓晴 走了过去,默的仰视著两老。然后她跪了下去,把头埋进了手心里,轻轻的啜泣了起来。 她的哭声勾动了广楠所有的愁怀,不禁也凄然泪下。半晌,他用手按按晓晴的肩膀说:“起 来吧,别太伤心。”
“假如一切能从头再来过,则老人不死,一切不同了。”晓晴在啜泣中轻轻的吐出了一 句话。
广楠一阵痉挛,这话的言外之意,使他心醉神驰了。
晓晴回来一星期了。晚上,客厅里手战正酣,哗啦啦的牌声溢于室外。
广楠和晓晴并立在走廊上。廊前挂著个鹦鹉笼子,晓晴伸手逗弄著那只长嘴白毛的大 鸟,一面说:
“表哥,你还是爱这些东西。”
“现在什么都不养,只养鹦鹉。”
“为什么?”“想教会它念诗呀!”一时间,往事依依,两个人都沉默了。半晌,晓晴 说:
“表哥,帮我找个工作,你们公司里行吗?”“我那是国营机构,不大好办,晓晴,你 休息一段时间再说吧,何必急著找工作?”
“我不能总倚赖著你。”
“爹有遗产给你,我说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