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一会儿,他惶惑的站在那儿,不知道该怎么办好。终于,他走到她身边,对她微笑, 她恐慌的看看他,显然比他更慌乱,更不知所措。“你很美。”他赞美的说。
她茫然的望著他的嘴,就无助的垂下了头。他像遭遇到一下棒击,顿时明白她根本听不 到他的话,她是个聋子。似乎所有的聋子都是哑巴,所有的哑巴,也都是聋子。但,事先, 他并没有想到这一点,他没有料到她又哑又聋!他颓然的退后了两步,倒进椅子里。
“我的天!”他喃喃的叫。
看到他的表情,她明白了,她颦眉凝视了他一会儿,眼睛里有著悲哀的疑问,好像在惶 恐的问他:
“你难道不知道?难道他们竟没有告诉你?难道你是被骗娶了我?”柳静言望著面前这 张脸;太美了,太好了!他无法相信,具有这么美丽的脸的人竟是个天聋地哑!他用手蒙住 了脸,对冥冥中安排一切的神灵生气,他摇著头,自言自语的说:
“这是不应该的!她应该是一切完美的化身,这是不公平的!老天一定弄错了什么地 方!”
看到他的嘴唇在动,她了解他在说话,却徒劳无功的想明白他在说什么。他脸上那个绝 望的表情打击了她,她闭上眼睛,匆遽的低下头去,两滴泪珠迅速的沾湿了黑而长的睫毛。 体会到在洞房内流泪是不吉利的,她竭力忍耐著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。柳静言从自己的思想 中觉醒了,立即明白自己的态度刺伤了她,他从椅子里站起来,走到她身边。虽然明知道她 听不见,他仍然温柔的、怜悯的对她说:
“你很美,你也十分可爱,我知道你的缺陷,但是,你放心,”他轻轻的抚摸著她的面 颊:“我会好好的待你的,不会弄许多妻妾来让你寒心。”他温柔的凝视她的脸,叹了口 气。“你真美!”她疑问而顺从的看著他,于是,他问:
“你会不会写字?”她不解的对他瞪大眼睛。
“我真糊涂,”他喃喃的说:“我必须弄习惯不对你用言语。”他做了个写字的姿势, 她了解了,羞怯的点了点头。“好吧,”他自语说著:“看样子,以后我们只能用笔交谈 了,我可弄不惯指手划脚的交谈法。”
他对她温和的微笑,知道他没有鄙视和恶意之后,她以一种畏怯的、腼腆的神情望著 他,别有一种娇羞脉脉,楚楚可怜的韵致。他心动的看著她的眼睛,把手轻轻的放在她的肩 膀上。“该睡了吧,是吗?”他柔声问,望著桌上高烧著的两支红烛,和火焰下堆著的两大 朵烛花。
两个月过去了,柳太太惊喜的发现儿子竟非常满意于他的哑妻。他经常待在房间里,不 大外出,也不常上书房。一天,一个小丫头看见他在给依依画眉,于是,阖府都取笑起柳静 言来,柳静言的异母妹妹静文笑著说:
“哥哥,你是不是学张敞呀?”
“别忙,”柳静言指著妹妹说:“总有一天,你的张敞会给你画眉的!”柳静文顿时羞 红了脸,仓卒间想报复哥哥一下,立即毫不思索的说:“妆罢低声问夫婿,画眉深浅入时 无?可惜,我这个新嫂嫂没办法低声问哩!哥哥,她可是指手划脚的问吗?”
柳静言马上变了色,沉下脸去,转过身子,一言不发的走开了。从此,家中的人不敢在 他面前提少奶奶是个哑巴,甚至于不敢暗示到这个上面来。柳静言喜欢他的妻子是任何人都 知道的事。而这位新的少奶奶既不会说话,就和任何人都没有冲突,她又很懂得侍奉翁姑, 彬彬有礼。因而,从上到下,对她也都很客气,但是,也有一些人在暗暗的嫉恨和鄙视她。 时间一天天过去,柳静言开始在他的哑妻身上发现了许多优点:温柔、顺从、娴静,还有一 肚子的诗章。这天,柳静言和几个年轻的朋友有一个聚会,这是他婚后第一次和朋友们相 聚,大家刚见了面,就互相打趣了起来,其中一个拍著他的肩膀说:“静言兄,你的名字取 得很好,静言,你就果然娶到一个‘静言’的妻子了。”柳静言变了色,但另一个又大笑起 来说:
“静言兄,这么久见不到你的面,大概忙著和娇妻‘默默谈心’吧!”“你有没有学会 手语?”第三个问,自己嘴里咿哌唔唔的学著,手上乱比了一阵,然后随口诌了两句打油 诗:“娇妻漫抬莲花指,君情妾意两不知!”
“说说看,”第四个说,一面挤挤眼睛:“你们的第一夜怎么度过的?”这些朋友原是 和柳静言玩笑惯了的,可是,这次,柳静言却勃然大怒,他冷冷的说:
“请注意,谈话最好不要涉及闺阁。”
“怎么,”一个说:“你向来以新派自居,怎么也这样老夫子起来?”“是的,”柳静 言板著脸说:“我的妻子是个哑巴,这很好笑是不是?”“哦,别提了,开玩笑嘛!”一个 笑著说,过来拉柳静言:“坐鬃鬃!别生气。”“开玩笑!”柳静言摔摔袖子,大声说: “为什么不拿你们的妻子来开玩笑?”说完,他气冲冲的转过身子,大踏步的拂袖而去。回 到家里,柳静言一直冲进自己房里。依依正在窗前刺绣,看到他满脸怒气的跑进来,就诧异 的站起身子,默的望著他。柳静言看了她一眼,摇摇头,长叹了一声,就躺在椅子里生闷 气。依依走了过来,拿了一份纸笔,匆匆的写:“为什么生气?”柳静言写:“为了你。”
“我做错了什么?”依依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惊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