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们去睡吧!天黑了。”荷西大声大气的说,然后一声不响的转进帐篷里去。
这件已成了历史的悲剧,在镇上几乎从来没有被人提起过,我每次看见那个军曹,心里 总要一跳,这样惨痛的记忆,到何年何月才能在他心里淡去?
去年这个时候,这一片被世界遗忘的沙漠突然的复杂起来。北边摩洛哥和南边毛里塔尼 亚要瓜分西属撒哈拉,而沙漠自己的部落又组成了游击队流亡在阿尔及利亚,他们要独立, 西班牙政府举棋不定,态度暧昧,对这一片已经花了许多心血的属地不知要弃还是要守。
那时候,西班牙士兵单独外出就被杀,深水井里被放毒药,小学校车里找出定时炸弹, 磷矿公司的输送带被纵火,守夜工人被倒吊死在电线上,镇外的公路上地雷炸毁经过的车辆 ——
这样的不停的骚乱,使得镇上风声鹤唳,政府马上关闭学校,疏散儿童回西班牙,夜间 全面戒严,镇上坦克一辆一辆的开进来,铁丝网一圈一圈的围满了军事机关。
可怕的是,在边界上西班牙三面受敌,在小镇上,竟弄不清这些骚乱是哪一方面弄出来 的。
在那种情形下,妇女和儿童几乎马上就回西班牙了,荷西与我因没有牵挂,所以按兵不 动,他照常上班,我则留在家里,平日除了寄信买菜之外,公共场所为了怕爆炸,已经很少 去了。
一向平静的小镇开始有人在贱卖家具,航空公司门口每天排长龙抢票,电影院、商店一 律关门,留驻的西国公务员都发了手枪,空气里无端的紧张,使得还没有发生任何正面战争 冲突的小镇,已经惶乱不安了。
有一个下午,我去镇上买当日的西班牙报纸,想知道政府到底要把这块土地怎么办,报 纸上没有说什么,每天都说一样的话,我闷闷的慢步走回家,一路上看见很多棺木放在军用 卡车里往坟场开去,我吃了一惊,以为边界跟摩洛哥人已经打了起来。
顺着回家的路走,是必然经过坟场的。沙哈拉威人有两大片自己的坟场,沙漠军团的公 墓却是围着雪白的墙,用一扇空花的黑色铁门关着,墙内竖着成排的十字架,架下面是一片 片平平的石板铺成的墓。我走过去时,公墓的铁门已经开了,第一排的石板坟都已挖出来, 很多沙漠军团的士兵正把一个个死去的兄弟搬出来,再放到新的棺木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