村长乔治是一个土里土气的渔民,与其说他是村长,倒不如叫他族长来得恰当些。在这 个完全靠捕鱼为生的小岛上,近亲与近亲通婚,寡妇与公公再婚,都是平淡无奇的事情,这 是一百年流传下来的大家族,说大家族,亦不过只有一百多人存留下来而已。
我们被招待到一个木板铁皮搭成的小房间里去住,淡水在这儿是极缺乏的,做饭几乎买 不到材料,村里的人收我们每人五百块西币(约三百元台币)管吃住,在我,第一次生活在 这样的一个小岛上,有得吃住,已是非常满足了。每一次在村长家中的厨房里围吃咸鱼白 薯,总使我想到荷兰大画家梵高的一张叫“食薯者”的画,能在这儿做一个画中人亦是福 气。
拉加西奥沙岛小得一般地图上都无法画它,而它仍是有两座火山口的,不再热炽的火山 口里面,被居民辛苦的种上了蕃茄,生活的挣扎,在这儿已到了极限,而居民一样会唱出优 美的歌曲来。
荷西穿上潜水衣的时候,几乎男女老少都跑出来参观,据他们说,二十年前完全没见过 潜水的人,有一次来了几个游客,乘了船,背了气筒下海去遨游,过了半小时后再浮上来 时,发觉船上等着的渔民都在流泪,以为他们溺死了。荷西为什么选择了海底工程的职业, 在我是可以了解的,他热爱海洋,热爱水底无人的世界,他总是说,在世上寂寞,在水里怡 然,这一次在拉加西奥沙的潜水,可说遂了他的心愿。
“三毛,水底有一个地道,一直通到深海,进了地道里,只见阳光穿过飘浮的海藻,化 成千红万紫亮如宝石的色彩,那个美如仙境的地方,可惜你不能去同享,我再去一次好 吗?”
荷西上了岸,晒了一会太阳,又往他的梦境里潜去。
我没有去过海底,也不希望下去,这份寂寞的快乐,成了荷西的秘密,只要他高兴,我 枯坐岸上也是甘心。
那几日我们捉来了龙虾,用当地的洋葱和蕃茄拌成了简单的沙拉,人间处处有天堂,上 帝没有遗忘过我们。
在这个芝麻似的小岛上,我们流连忘返,再要回到现实生活里来,实在需要勇气。当我 们从拉加西奥沙乘船回到兰沙略得来时,我已经为即将终了的旅程觉得怅然,而再坐大船回 到车水马龙,嘈杂不堪的大加纳利岛来时,竟有如梦初醒时那一刹间的茫然和无奈,心里空 空洞洞,漫长的旅行竟已去得无影无踪了。
大加纳利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