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,人不能料也。'纤毫欲自矜',言用心之细,虽纤毫不肯放过也。此二句乃作文之诀。'神融'句谓文有生气,'战胜'句谓文无敌手。其妙只取筌蹄之弃,而其高出人上已百万层矣。??公实身有之,故写得淋漓爽澈如此。"(《杜臆》卷九)王氏之评颇中肯綮,我们完全同意"诗家三昧"与"作文之诀"的说法,因为这确是杜甫诗论中最为精妙的部分,是杜甫深味创作甘苦后的经验之谈。"毫发无遗憾"、"纤毫欲自矜"等句主张在艺术形式上精益求精,这层意思我们已在上一节中论述过了。这两段话中的重点在于"思飘云物动,律中鬼神惊"、"神融摄飞动"等句,因为前一层意思是指艺术形式层面而言的,后一层意思则意味着对艺术形式层面的升华和超越。前者使诗歌具有优美的外形,后者才能使诗歌获得活泼的生机。那么,杜甫所说的"神"到底指什么而言呢?我们认为这是指诗歌艺术的最高境界,一旦一首诗达到了这个境界,它就"入神"了,也就是具备生气、情韵,通篇皆活,字字皆立了。否则的话,即使字稳句妥,精美无疵,也只能如泥塑木雕的美人像一样毫无生气。杜甫对于"神"没有作更具体、更详细的论述,我们认为这不是诗人故意秘不示人,而是由于"神"本来具有不可言传的特点。属于艺术形式范畴的因素是有形的,可以条分缕析,师弟传授,所以杜甫论之甚详。"神"则是无形的,变化无穷,所以有待于每个诗人的意会、妙悟。真正优秀的诗歌都是诗人匠心独运的结果,都具有与众不同的艺术个性,而"神"正是使诗歌获得艺术个性的关键,它自身当然不可能具有固定的形态和有限的内容。然而杜甫所说的"神"与后代严羽的"入神"说及王士禛的"神韵"说都有很大的区别。简而言之,严羽所论重在"羚羊挂角,无迹可求",故反对"以文字为诗,以议论为诗,以才学为诗"(《沧浪诗话·诗辨》),王士禛所论重在冲淡清奇的王、孟诗风,故对李、杜敬而远之。也就是说,严、王所论之"神"是一种局部的、偏颇的境界或风格。而在杜甫看来,"神"具有极大的涵盖面,"神"可以包含一切形式,融汇一切技巧,笼盖一切风格,"神"还能总摄"文字"、"议论"、"才学",升华进入艺术化境。由此可见,杜甫关于"神"的思想在古代文学思想史上具有独特的地位。
我们在第四节中说过,杜甫重视诗歌的形式美,也重视诗人的艺术修养。如果一位诗人片面地理解那种观点,仅仅注意自身的艺术修养而忽视灵感的作用,或者仅仅停留于作品形式美的讲求而不思上升到更高的境界,那就势必产生为文造情与缺乏气韵等弊病。反之,如果一位诗人仅仅注意"兴"与"神",却对自身的艺术修养与具体的艺术手段置之不顾,也只能写出浮浅粗糙、装腔作势的作品来。所以说,我们在第四节、第五节中分别论述的杜甫创作论的两个部分具有合之双美、离之两伤的互补性质,事实上它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。杜甫的创作论是他对诗歌艺术付出的巨大心血的理论结晶,永远值得后人珍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