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里,阿萍奶奶仍旧像过去那样为孙子整好床铺,看着他躺下,在床边陪一会儿。她看出这一次宁珂瘦了,也晒黑了。宁珂躺着,眯着眼,突然一翻身坐起来,用被子拥住了下身。他看着阿萍说:“你知道平原上那个城市有个曲府吗?”阿萍摇头。他重新躺下来。阿萍再问什么,他一声不响了。后来他快睡着了,临睡前又说:
“奶奶,曲府有好多高高的白玉兰树……”
6
我凝视着海,它被夜晚的星光照耀着,悄悄回眸。我终于看到了你,我原本就应该记住你,我是你的一颗沙粒、一滴水。你的手按住我的脸庞、我的眼睫毛,我伏在你的胸前。
谁也不知道我有多少思念和牵挂,怦怦跳动的心为了什么……就是这些化为我的血肉良知,使我不能屈服。我在等待,在追忆,在想和盼,所以我不能屈服。我是一棵树,根脉扎了一千年,难以移动,他们就用力地弯下我的腰。我身上披挂了一吨的巨石,但我仍然没有折断。我在等待,我等待你的丛林将我淹没。
那一天的问候多么短促,可是它化成了按时升降的潮汐。永恒的水流湿透了时光的沙子,此岸与彼岸各自成长着一排青杨树。哦哦,我的青杨,我用以遮掩窗户的绿色枝条,日夜拍打我的心灵,我的窗纸。我用雨水去洗涤它浇灌它,我小心地挨近它。
谁听我讲一个红马的故事?当你离去了,谁来倾听?我忍受着一千遍的误解和诅咒,敛起那些痛楚,小声念着你的名字。我们——渺小的沙粒,有多少秘密。神灵的小背囊打开了无数遍,原来只是装满了像我们一样的小沙粒。它碰撞起来火花四溅,那火等同于雷电的火、野火、熔化的岩浆之火。
我因为渴望着、期待着而痴迷愚钝,换来的是无边的嘲讽。他们只是马蹄下的灰尘,他们不是沙粒。最好的沙粒是被激流冲刷而成的,洁净无比,是秋洪千里迢迢送还给大海的。那一片浩瀚哪,宇宙的声息如数收在其中,深阔无边。一切的巨变都潜在它的深渊,它默然不语。我是它的沙粒,我因此而骄傲。水溅声让我沉醉、让我安眠,直到太阳升起来,潮汐落下去……
迎接吧。那一天虽然遥远,但并不是渺渺无期。电火点燃了平原上的荩草,它爆出噼啪之声,蹿起一道道火舌。生灵们跳跃着引动火龙,看它在大地上翻滚和嘶叫。丛林也燃烧起来,把一枝枝火炬送给星星。整个天空都腾腾地燎起来,巨大的呼号震动四野。我把自己点燃了,这是我全部期待的结果。我最后告诉你的,是我燃成炽亮的平原上的那个光点。
你的手牵上我,永远也不要失望。当我梦见红马疾驰、平原上烈焰腾起的时候,会失声大叫。我的热血推动我一跃而起,追逐那匹红马。它是火的飞动,是燃烧之神,是家族的眼睛。你的手紧紧地牵住了我,我吻它,咬它,我绞拧它拍击它,把它深深地按在胸间。人的一生都要有这么一只手,它是使人不会坠落的一道牵拉。我的手,我求你永远牵上、牵上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