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厂里停工停产,发不了工资,没有积蓄,没有住房,又没有别的收入,也看不到任何希望……米面夫妻,酒肉朋友……没吃没喝的,那日子还能过得下去……”
“可一日夫妻还百日恩呢,家里刚有点困难,就能忍心撂下丈夫和孩子不管了?”
“……离婚是我提出来的,跟她没关系。”
“哦?”李高成不禁又是一惊。
“没法子的事,后来我也看出来了,有些女人,是不会跟着你受苦的。刚没了工作,也是到处找活干,干营业员嫌累,干推销员嫌苦,摆个摊嫌丢人,闹个饭店小卖部什么的又没本钱……其实也怨不得人家,哪个女人愿意找个一辈子受苦的男人?男人没本事没出息了,女人还能去做啥……后来就去泡歌厅,干三陪,再后来实在太不像话了,我才提出了离婚。在我们公司,像我这样的多啦……实在没法子,要有一分奈何,我不会跟她离的,是自己没能耐,何况还有孩子,你有什么资格跟人家提离婚……”
胡辉中木无表情地坐在寒风里,就好像说别人一样说着自己。
沉默了一阵子,李高成好像有些不甘心地说道:
“你有这么好的技术,你跟别人不一样,像你这样的高级技工,不会没地方要你,钉鞋可真是太可惜了。”
“……李市长,这些年你只在上面,下面的事你大概已经不了解了。如今的人,都只认钱了,谁还认技术?就像咱们这儿,如今那些当领导的,究竟哪个真正关心过厂里的事?前些日子工人们闹事,你也到厂里来了,李市长,你别嫌我说话难听,这里的情况你真的不了解,如今跟你那会儿可真的不一样了,人变了,心也变了,没希望了,真的没希望了,国家再扶持也没用,再给钱也是往没底的黑窟窿里扔。就像一个筛子,哪儿也漏,你捂得住吗。过去只要说是公家的钱,就谁也不敢乱花;如今颠倒过来了,一说是公家的钱,想怎么花就怎么花。如今的干部,谁还把公家当一回事呀。吃香的,喝辣的,小汽车什么牌子的好就坐什么牌子的,饭店里什么菜好就吃什么菜。公司里的领导在外边跟妓女鬼混让公安局当场逮住,回到公司里什么事情也没有。公司里的学校老师好几个月也发不了工资,工人们的孩子连书也念不起了,公司干部的子女却能一次花17万到太平洋国际高级私立学校去念书。一个人当了领导,哥哥弟弟儿子女婿就全都成了老板。当领导当干部的成了这样了,我们当工人的还能有了好日子?厂里像我这样的工人有的是,一对一对离婚的多了,有什么办法呀,其实不如我的人多着呢。上吊的,喝安眠药的,看不起病买不起药活活疼死、病死的,抢的、偷的、闹事的……李市长,真的是不行了,一点儿希望也没了。以前看着领导干部们那样子,还会生气,还会骂街,现在早已经看惯了,看淡了。你生气又能咋的?闹事也还不是白闹?除非再搞一场运动或是再闹出一场大乱子来,可真要那样了,这个国家不也全完了……”胡辉中被冻得灰白的脸上,显出来的全是茫然和绝望。
“小胡呀,你还年轻,你不应该把这个社会看得这么灰暗,国家和政府对那些阴暗的东西不会不管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