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发音准确,诗句念得铿锵悦耳,音调抑扬,带着深沉浓厚的感情,脸上仿佛有一种向往和探求的神情。当他背诵完,陈玛荔赞叹地用英语说:“太好了!聪明的年轻人!”她忽然惊叹于他的文雅的举止,浑身上下那种光辉四射的恬静了,说:“家霆,你是很有才华、很能干的。我要好好培养你。你将来一定是可以出人头地通过做名记者成为大人物的。你知道,‘无冕之王’这职业是最好的上天梯!你有极好的条件,仪表、教养、中英文的基础都好。其实,我做你的Aun十实在太年轻,不过这不要紧,我愿意把你当作好朋友。我愿意帮助你!但你应当听我的话,我可以把我的许多宝贵的人生经验作为忠告使你知道。你能体谅到我的这种好意吗?”摸不清她话里的含意有多么丰富了!是什么意思呢?有些话是好理解容易理解的,有些话不那么好理解和容易理解。摇头是不礼貌的,家霆只有点头。
陈玛荔又点燃一支烟,亲热地说:“你将来,毕业后,,要做一个名记者,我可以介绍你到中央社!你可不要受燕姗姗的影响,她那样,其实没有前途。当然,她的活动能力很强,她也很漂亮,又死了先生,有不少人,什么党派的都有,都喜欢她。所以她采访起来也比人方便,办起事来也常路路通。但政治上,她这样是不会得意的。现在,国际战局形势很好,意大利完了,德国在走下坡路,第二战场如果开辟后,欧洲形势会改观。日本同美国在太平洋上硬拼,等待着日本的必然是大失败。中国的抗战虽然仍艰苦,最后胜利是不容怀疑的了。战争为人们出类拔萃创造了好机会。蒋主席是伟大的民族英雄,国民党领导抗战博得民众的衷心拥戴。你出身于世家,令尊是国民党人,你应当继承衣钵,做三民主义的信徒。有这一条,我保险你将来前途无量。”
家霆听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,看得出她的确是真心实意一片好心,又面临着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的局面了,说:“我现在还是学生,有些事只好等毕业后再讲了。”
“不不不!”陈玛荔笑着摇头,似乎感到家霆的天真幼稚,说:“你到底年轻,会说出这样的话来。我劝你,从现在起,就要走自己的路!迟起步不如早起步嘛!过些时,我找人介绍你参加国民党。现在有些年轻人,一天到晚爱骂国民党腐败。腐败确实有,正像一棵树上总有烂果子的。但烂点果子算什么?烂果子不会使果子树跟着烂的。你对国民党要有信心!你在学生时代就该出名,让名字被新闻界和文化界都知道。我可以出些题目提供些条件让你写文章。我能给你拿去发表,出书也方便。到适当的时候,你可以到美国留学。你说,你有了这个Aun十好不好?”
家霆仿佛被她逼到门边了!要么挤进来,要么退出去。为了冯村舅舅,怎么能“出去”呢?怎么能使陈玛荔不快呢?
家霆斟酌了又斟酌,含糊而模棱两可地说:“谢谢Aun十!”却岔开话题,用礼貌的态度说:“毕老伯战前在南京时我曾经见过。那时我还小。一晃这么多年,他见到我恐怕记不得了。他现在一定也很忙吧?”
陈玛荔喷一口浓浓的青烟,平淡地笑笑说:“我们各忙各的,各人不管各人的事。”她脸上的表情对毕鼎山似乎有点鄙视,突然神情阴冷下来,眼里闪过一丝怨艾说:“不谈他吧!”
家霆敏感地想到,她和毕鼎山可能是很不协调、很不幸福的。童霜威说过:毕鼎山贪污腐化,在法国除了跳舞玩女人,什么也没学到,是靠蝇营狗苟爬上去的。姗姗大姐也介绍过毕鼎山是“老不正经”。谈毕鼎山既然会引起不愉快,家霆只好沉默着不说话了。陈玛荔将吸剩的半支烟揿灭,高贵、淡妆的脸上倏地收敛了一些刚才的幽怨和愠怒,说:“我喜欢年轻人,同你在一起,使我想起年轻时的一些事,我感到快乐……”她似乎本来还想讲什么,结果没有讲。她的情绪不稳定了,似乎已经扫了兴。家霆感到自己应当走了,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告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