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福爹赶紧把匣子上了锁。他知道这锁屁也不顶,只要这匣子被人发现,用不着费劲砸锁,只要把匣子往怀里一揣就能把八万块“命根子”拿走。他加把锁,是想锁住老伴和儿子的眼。老伴是个厚道人,过日子精细,但就是手太松。过年过节,侄男侄女来了,她几块几块地往人家手里塞钱,一点儿不知道心疼。儿子是他最要防范的人。这孩子心眼儿活,卖百货每个月进钱都不少,他看着心里欢喜,将来儿子比自己有出息,对这一点,他深信不疑。问题在于家福太不安分。本来只要爷俩这么搞它几年再赚个十来万的,没什么问题,但家福偏偏要变着法地琢磨着把攒得的这笔钱拿来办工厂。工厂是这么好干的?国家现成的厂房,现成的机器设备,现成的原料、人力都那么费劲巴拉的,你一个个体户,靠着几万块钱就能搞出名堂?他费了不少口舌说服儿子,儿子却仍绝不了办工厂的念头。他只好垄断了全部财产。儿子的买卖也得向他报账,收入一笔笔地上缴,他查不出儿子的账上有什么毛病,但心里老怀疑儿子跟他打埋伏,这小子能跟顾客赚钱,谁能保证不赚他老爹?
“你亲眼见那条牛仔裤只收了十四块钱?”他抬眼问老伴。儿子的话,他不大信,明明可以赚七块,却只赚了三元。
“我说你少疑神疑鬼的好不好?省点脑子多活几年吧。钱是我收的,还能错了?”
“噢,噢。”他不再追问了。老伴是他派出去的监督员,她的话,他还信。
万老头把铁匣子放进大木箱的棉裤裆里,盖上盖儿,又用把大锁锁上,这才轻松地喘了口气。
“家福还没回来?”他又问。
“回来你能看不见?就那么巴掌块地方。”老伴儿不耐烦地顶他一句。
“我是怕他回来不进家,又跟门口的胡聊天,把时间全耗在嘴上。”
他站起身,拿毛巾擦把汗,开始准备明早的买卖。他打开电冰箱,拿出一个塑料篮子,扒拉着里边的鸡蛋问老伴:“这有多少斤?”
“三十五斤。”
“个儿大了点,跟你说过了,得买那一斤十三四个的,这么大的,一斤也就十一个。”
“嫌大以后你自个儿买,人家送来的就这么大,你不要?到自由市场上看看去,那鸡蛋一斤顶多八九个。”
万老头没词儿了。他小心翼翼地把鸡蛋一个个拿到明儿摊煎饼时用的小柳条筐里。他摊煎饼有三着偷手:一是量上,面里兑水兑得稀,摊得薄;二是质上,绿豆面里掺点儿白面、玉米面,而且比例越掺越大;三是在鸡蛋上下功夫,一角二分买进的鸡蛋卖一角九分,用个鸡蛋就有七分的赚头儿。他算计着自个儿的煎饼摊地处位置好,早晚上下班的人流不断线,尤其早晨很多人怕上班迟到,不敢进早点铺去挨个儿买果子,便到他摊上来买煎饼果子吃,有的人还专爱吃这一口。所以万家的煎饼摊买卖兴隆,不在乎质量不质量,每天都赚个二三十元钱,四季旱涝保收,没有例外。
“早上广播预报了,这两天有暴雨,你看咱这门槛是不是得再加高点儿?”老伴儿不放心地看看那半尺高的水泥门槛。
“我看用不着。雨水小进不来。雨水大,一尺高都白搭,去年宝柱砌了一个高门槛,不照样进水没辙儿。”
老两口儿说是说,还是齐心合力把一袋袋豆面,怕水的东西全放到屋子里搭的两层小阁楼里。
门砰地被推开了,万家福兴冲冲回来。白衬衫湿透了,贴到身上。进了门先奔水缸,一铁瓢水咕咚咕咚进了肚,立刻又变成汗刷地从汗毛孔冒出来。
“都几点了,才回家!天天晚上净去干嘛了?”万老头数落着儿子。自打那天晚上他为儿子在胡同口瞎吹牛,打了儿子几巴掌,儿子一连两天没再理他这个爹。那巴掌重了,父亲想,当着邻居的面,打了他,他能不记恨?别看儿子蹲过大狱,面子照旧薄着呢。今天,父亲先开了口,这就等于主动向儿子赔不是。一条裤子,少赚四元,准是怄气呢,老是这么怄下去,三百四百的就全跑了。
儿子抹抹嘴,没吭声,打开电扇吹风。
“明天闹不好要下雨,旁边屋那货包垫起来没有?不然雨下起来,灌进屋,货可就全糟蹋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