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就是。”张义兰为家福帮腔,“这地方有什么了不起的,凤华饭店我们都平趟,谁又稀罕这破地方?要不是想见识见识那位臭小姐,你八抬大轿请我,我还不来呢。”张义兰自从跟上万家福,早已不在乎这个哥哥了。
万家福不能原谅张义民,他砰的一声关上车门,乘车扬长而去。
张义兰紧紧挨着万家福,捧住万家福的脸亲了一口:“好样的,家福,我爱你这股子劲儿。”
万家福并没有因为这个吻感到痛快。今天两次受阻,弄得他十分沮丧。在这个社会里,并不是有了钱就什么地方都可以行得通的。在政治领域里,没有他的地盘。他有钱,可以尽情地享受,去吃,去玩,去乐,因为那些地方要赚他的钱。仅此而已。他在社会上站立着行走着,人们却依然看不起他。
张义民走到父亲身边。父亲不知所措地看着他,那张脸显得粗糙而衰老。这张脸是无法与高伯年那容光焕发、富态的长者容貌相比的。
看着父亲苍老、委琐的面容,万家福的话仍在强烈地刺激着张义民的耳膜。他心里不禁涌起一阵悲哀。他觉得高婕、沈萍和大厅里的人们都会轻蔑他有这样一个父亲。尼克松可以炫耀他买牛排的困苦,田中角荣能够以家贫为荣,因为他们当上了总统、首相。而他,虽然爱自己的父亲,但此刻,却又只能为父亲感到羞愧。
早晚有一天,在他成就辉煌的时候,他也会当着任何人,毫不惭愧地介绍他的贫民父亲。
拐杖在张老头的手中轻微地颤抖着。他一生都在指望儿子,但他又不知道究竟能指望到儿子什么?
“记住,进去以后少说话。也不用跟人低三下四的。”儿子又在教训他。
大门口值班室派人送来两封信。一封是给高婕的,另一封是给沈萍的。
沈萍看出信封上的字是儿子高地写的。她才想起今天高地没有在家。她打开信,读了几行,脸色刷地一下变了。
“伯年……伯年……”她上气不接下气跑上楼去。
“老徐来了?”高伯年慌忙站起身。
“不,不……高地走了,高地走了。”她仓惶地、带着哭腔嚷着。高伯年接过沈萍手中的那封信。
爸爸,妈妈:
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。我已去美国自费留学,也许不再回来了。美国并不是我向往的地方,但那里却能给我所需要的东西。签证是四月二十五日下来的,但这几天爸爸一直忙于市里的工作,看着您那沉思不语和忧心忡忡的样子,我不忍再去打扰和分散您的精力。我知道您把您的事业看得高于一切,为此,我深深地崇拜您。妈妈正全身心地忙碌着妹妹的婚事,我不愿破坏妈妈这种充满着喜悦的紧张心情,也不愿由于我的走而影响了妹妹的婚期,因为我希望我在走的时候能赶上妹妹结婚的日子。由于这种心情,我不便向你们当面告别。
昨天,我在咱们的院子里徘徊了很久,深深地把养育了我的这个地方镶嵌在自己的脑子里,默默地向自己的家告别,一次又一次为您们祝福。
您们把我哺育大,我内向的性格却不能真正让父母了解我。也许在爸爸妈妈的眼里我是极其渺小的,小到不值得得到你们的关心和理解。但我的内核是广大而丰富的,甚至野心勃勃。我有爸爸一样对事业的追求和献身的意志,也有着妹妹那样对爱的追求和炽热的情感。现在,这两个追求,由美国向我传来了呼唤,我决定迎着这呼唤离家而去。
爸爸是个老布尔什维克,一定会把我骂为祖国的叛逆,妈妈也许会视我为忘恩负义的不孝子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