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像昨日一样,钱凤览一个一个地问了姓常的太监、锦衣卫指挥李时和那十名在东宫侍卫的锦衣旗校。这些人都一口咬定太子是真。然后,钱凤览又问了其他一些人。有的仍然说太子是真;也有人为要保住性命,改了供词,吞吞吐吐地说太子是假。吴达海一看这样不行,就要钱凤览间旧日的东宫太监杨玉,因为杨玉昨日已经昧着良心,质证太子不真了。钱凤览命将杨玉提到面前,问道:“你是杨玉?”
“我是杨玉,一向在东宫服侍太子。”
“昨天你说太子是假,今日要说实话。太子究竟是真是假,你必须说清。倘有不实,定将严加治罪。”
杨玉忽然大声说:“钱老爷,昨天我说的不是真话,今日我要实说了。”
钱凤览说:“好,你实说吧。”
杨玉说:“太子是真,丝毫不假。”
他的声音很大,理直气壮,好像已将生死置之度外。堂上和堂下的人都大吃一惊;立在二门内外的士民们不禁小声叫好。有人说:“这倒是个有良心的太监。”还有人说:“像这样的人,死了也是有正气的硬骨头!”满洲尚书吴达海向杨玉恨恨地看了一眼,轻轻地骂了一句:“该杀!”
钱凤览继续问道:“杨玉,你昨日说太子是假,为何今日变供?是真是假,不得随便乱说。我再问你一句:太子究竟是真是假?”
杨玉抬起头来说道:“昨日我说太子是假,是一时贪生怕死,又受了别人劝说,实在是昧了天良。昨夜我思前想后,觉得自己应该不顾生死,说出实话,所以今日变供。太子是真太子,千真万确。纵然将我千刀万剐,决不再变供。我很不明白:李自成进宫以后,尚且对太子优礼相加;纵然在山海关失败之后,仍不肯杀害太子,说这是朱家与李家争夺江山,太子年幼无辜,发给银两,放太子逃生。如今大清朝坐了江山,口口声声是为先帝崇祯皇爷报仇,为何一定要说太子是假?为什么说太子是真就要犯罪;说太子是假就要受赏?我杨玉是大明奴婢,多年在东宫服侍太子。我还有天良,明知我今日说太子是真,未必能救了太子,而我自己必死无疑。可是我宁肯粉身碎骨,也要证明太子是真的,以后决不翻供。”
这话说得堂上堂下的人都很感动,连那些说太子是假的人也都低下头去,不敢再看杨玉。钱凤览心中称赞,频频点头。虽然昨夜有一刑部同僚奉范文程之命将摄政王的旨意告诉了他,他当时没有说话,表面上并不反对,但是他心中的主张却更坚决了。北京士民拥护太子的热潮给他大大的鼓舞。他决定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,决不为威武所屈,不怕杀身之祸。今日要力争照实定案。他明知太子必死,但是他希望太子死得明白,他自己也死得清白。此刻听了杨玉的话,他带着微微打战的声音问道:“杨玉,你可知道,你今日的供词担了莫大干系么”
杨玉回答:“我当然知道。可是我不能昧了天良,把真的说成是假的。”
“你明日还会变供么?”
“皇天后土,我杨玉至死也不变供。”
吴达海立刻命将杨玉带下去,随即对钱凤览说:“你问那个少年,问明白他冒充太子是受何人指使,用心何在。”
钱凤览忍耐着心中的愤怒和不平,声音更加颤动,向太子问道:“你,你,你的系何人?你冒充太子是受何人指使?用心何在?”
朱慈烺用鼻孔冷冷一笑:“我实是太子,你的新主子硬要说我是假,我何必多辩?亡国太子,是真也死,是假也死,辩又何用?”
说到这里,朱慈烺停下来想了一下,随即落下眼泪,大声说道:“为着千秋后世,我不应该糊涂死去。现在我再说一遍,你听清!”
钱凤览连连点头:“你说,你说。”
朱慈娘接着说道:“我的是崇祯皇上长子,周后所生。长平公主是我的亲妹妹,也是皇后所生。李自成身为流贼,覆我社稷,逼死帝后,尚且不肯说我是假,以礼相待,不敢欺皇天后土。你们将我下到狱中,一定要说我是假,用意岂不明白?你们想一想,倘若我是假的,我何必去看公主?公主岂能认我,与我相视痛哭?只因周铎卖了我,才有今日。我既落人你们手中,要杀就杀,何必再问真假?哼!我是一个亡国太子,难道还贪生求荣?不必多问了!”
满洲尚书听明白朱慈烺的话,觉得无话可以驳倒,只得命将一干人犯押回监狱,等候再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