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唱的,不要我说了。”湘湘抬起压在琴盖上的左手,用纤长的四指反托着脸颊,轻声而刻薄地说,“我讨厌死了那种轻飘飘的男高音,女里女气的,没有一点男子气。有的人唱歌声音还喜欢抖,抖得又快,像羊子叫,听得叫人担心死了,深怕他马上断气。听那样的人唱歌真是倒霉。男声就要有个男气,声音要有劲,有弹性,喷出去像骑兵一样奔驰向前,压倒一切,冲垮一切。该强时能强,像一头威武的雄狮,该弱时能弱,又像一个温存的……丈夫。强的时候不是咋咋唬唬像草包;弱的时候又不是小里小气像做贼的。声音弱,气儿足,声音强,有控制,这样的唱歌人品行正直,心地光明。这才是才华,这才叫男性,这就是美。”青年军人知道自己显然是属于后一型的,对她这一褒一贬所含的言外之意也心领神会,得意地笑笑说:
“你太偏见了。”
“是偏见我也要坚持,谁的心正好长在中间?”
青年笑笑,又问:
“那么你看曲子怎么样?”
“曲子……”她想了想说,“倒是挺新鲜的。”
“词儿呢?”
“儿也是你写的?”
“唔。”
彭湘湘重新把歌单看了一遍,略有所思,重重地放下,叹一声说:
“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?反正是见不得人。”
“怎么见不得人?”
“现在除了语录歌,还有什么可以见人的?收起来吧,算了!省得落到别人手里给你找出什么毛病来,到时候还得写检查交代,查思想,挖根子,没完没了。”
青年军人略微有些吃惊,凝神把对方看了一眼,郑重地说:“湘湘,我发现你情绪不大对头。”
“什么不对头?我每天都是这样。”彭湘湘满不在乎地说着,站起来走到窗户跟前去,皮鞋发出吱吱的响声。
“不,”青年军人更加认真地说,“你不能用这种态度来对待文化大革命。当前有些现象看起来确实很左,但要知道,这是因为过去太右了,才有今天的太左。矫枉必须过正,不过正不能矫枉,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。”
“对!一切的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。在两个月以前,我也和你一样,是这么想,也是这么说。你忘了?那个时候我哪有时间在这里和你弹琴唱歌?破‘四旧’,抓黑鬼,戴着红卫兵袖章冲冲杀杀,忙得很呢!”
“可现在为什么变得这样消沉?”
“因为发现自己上当了呗!我们成了保皇派呗!发现斗争矛头是要指着我们自己的爸爸妈妈呗!”
“你不能对文化大革命抱这样的态度。这可是大事呀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