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怪我吗?我有什么法子?是心甘情愿的吗?”她不无委屈地说,往事触动了旧情,由着他把自己揽过去,被他搂在怀里。正沉醉在昔日幸福的回忆里,想不到,他把油灯一口气吹灭了,多少年,他和她就这样来往的。
她挣脱开他:“谁家这么早就熄灯睡觉?大年三十晚上,都得作兴守岁的。”接着她擦根火柴,重又把灯点亮,而且埋怨他:“ 你不该喝酒!”
他按捺下一颗烦躁不宁的心,问她:“ 你说,我跟你怎么过呢?”
“起码做做样子,等我脱了孝!”
“你跟我,还是我跟你?”
她不明白他话里的玄虚:“你别给我打哑巴缠!”
“你跟我,就得还和石湖支队在一块干,你也去参加,不定哪天一颗枪子就成了正果;要我跟你呢,咱们离开石湖县,远走他乡,隐名埋姓,过安生日子。”
“我养活你——”她还像许多年前那样信守不渝,石湖女人只要真的爱上谁,连命都舍得豁出去的。
他摇摇头:“ 说说罢了,空话填不饱肚子,你拿什么养活我?现在,咱们要想远走高飞,一要钱,二要路,人在矮檐下,不得不低头,还得靠他——”
“谁?”
“我那王八蛋哥!”他们弟兄之间并无什么手足之情。
“他?”她对那个白眼狼有着生理上的厌恶。“ 他吃人不吐骨头,你说过的。”
“是这样,不过,做买卖,他会干的。”
屋外,鞭炮劈里啪啦地响着,火光透过窗纸映进来,两个人都沉默着,彼此想着心事:一个想着幸福,女性的心,总是善于憧憬,她在为自己的未来,描绘出一个光明的远景。一个想着结账,在他的收支一览表上,借方和贷方在这年关盘点的日子,该清理一下了。他给了石湖支队,他漂亮的青春,二先生的地位,高门楼二分之一的财产,得到的是什么呢?零,一个纯粹的零。因此,那样搞一下,作个见面礼,也算不得什么辣手。大丈夫要下不得手去宰人,他一辈子也休想成个政治家。他想到这里,用双手揉着发疼的太阳穴:“你进趟城行吗?”
“大年三十,黑灯瞎火的。”
“去一趟吧!”他把她抱住,热烈地抚慰着那个新寡的女人,然后在她耳鬓细语:“ 我要同他见一面,错过这村,就没这店啦!只有他能成全咱们。钱和路都在他手里,只要他抬抬手,我们飞得远远的,再也不回这毁了我青春的石湖啦!”
“空口无凭,他能信得过我?连他门口的马弁护兵,也不会让我进。”
“我来写个便条,让他约定时间、地点。”
她不识字,也不知道他簌簌地挥笔疾书些什么,但是一想到不久的将来,能够光明正大地夫妻一块生活,再用不着藏头掩面,鬼鬼祟祟,也不怕别人背后戳脊梁骨,产生犯罪的心情了。一下子又被那个奋笔疾书的聪明人迷住了,刚才他把自己搂抱得多紧,骨头都快酥了。
他写好了信,折叠得整整齐齐,上面写了两个字,告诉她:“ 凭这暗号,谁也不敢挡你,准让你进屋上席高坐,你啥也不用说,信上全写了,他会告诉你,带句什么话回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