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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觉得他终于死了,而死亡和寒冷,正沿着受伤的腿部慢慢地升上来,沿着凝滞的血管逐渐蔓延,扩大到整个身体。死了,一点救回的可能都不存在了,只有怕冷而在窠里咕咕的斑鸠,在给他念超生咒。
  他也不知什么时丧失意识的。直到他被人背上,在水里"着,才醒了一点,可还是迷迷糊糊,只觉得那人深一脚、浅一脚地走着,他也随着摇来晃去,而且不止一次,两人一块栽倒在湖水里,冰凉的湖水刺激着,脑子能够活动了。但是,也来不及思索什么,敌人巡逻兵的枪声,他又被拖入芦苇丛里,这些迅速急遽的动作,都使得伤口疼痛加剧,随着就昏了过去。
  后来,他又在深水里了,被人拽住游泳,不得不吞下了大量的水,由于憋气,他挣扎,又是别人用身子承托住他,才通过那些水深流急的区段。
  他也不知持续了多久,也不知走了多远,终于被拖上沙滩,而且听见有人在喊叫他,声音是那么遥远,但是他依稀听见了,心里在想:“快过来吧,同志们,我在这儿。”
  那遥远的声音在说:“二龙,二龙,睁开眼,看看我是谁呀?”
  天已经大亮,他睁开了眼缝,先看到那对闪亮的眸子,原来因为耳朵里灌满水,其实芦花就在他身边,他这才放下了心,合上眼,昏昏沉沉睡了过去,等他再睁开眼,芦花告诉他说,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情了。
  多么沉重的负担,多么艰巨的路程,该付出多么坚强的毅力,才能把于而龙从湖心岛弄到沙洲上来!现在,于而龙划着舢板,正是沿着她曾经"水走过的路,一步一步地前进,他简直不能想象,一个女人,一个妻子,是什么力量在促使着她,为了丈夫,去做她按说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,仅仅是为了爱情么?仅仅因为他们是结发夫妻吗?
  或许部分是,但绝不完全是,因为,在那时,生死存亡是比较显而易见的,用不着整整花上十年时间,去认识一个真理。
  “你要活着,明白吗!二龙,要活下去……”他耳畔又响起芦花的呼唤,在那间曾经生养过他们女儿的窝棚里,是芦花紧紧地搂抱住他那完全冻僵了的身体,使他从麻木中渐渐缓解开的。她不住声地在他耳旁呼喊:“ 二龙,二龙,你听见了吗!万万不能撒手走啊!明白我的意思吗?我们不能离开石湖,没有上级的命令,我们不能撤走,就是死,我们也一块死在石湖,二龙,二龙……”
  她好像害怕一旦停止喊叫,于而龙的魂灵就会飞走似的,把那冰凉的脸,揽在胸前,俯身朝他喊:“ 二龙,二龙……睁开眼,看着我,看着我吧……”滚热的泪珠,一颗一颗跌落在他的脸颊上。

  突然间,他眼前的场景变换了,不是石湖。他从昏迷的状态里惊醒了,他发现他躺在医院的手术台上,身边站着眼睛哭肿了的谢若萍,还有愤怒的于莲,和那个咬着嘴唇的小狄。因为门外、窗外喧嚷的声音太大太响,以致紧急抢救的外科大夫、护士,都惊吓得无法进行手术了。
  于莲看见她爸爸的嘴唇在翕张着,便附在他耳边说:“ 这帮人闹到医院来啦,非要把你揪回去接着斗!”
  其实,他关心的是,谁把他从电工室弄到这里的?
  猛地,手术室的门拉开了,阳明走了进来,这个从来温和儒雅,亲切平静的政治委员,以少有的愤怒回过身去,冲着门外喧嚷的人群,庄严地申斥着:“你们要干什么?不许过来!我把于而龙弄到这里来抢救的,一切由我负责,你们谁有枪,谁有刀,冲着我吧!”
  他披着将军呢大衣,像一尊神似的站在门口,那种不许逾越的威严,虎视眈眈的眼睛,喧嚷声渐渐地平息了,喧闹的人群慢慢地散开了。
  “谢谢你,政委!”躺在手术台上的于而龙喃喃地说,他本想伸出手,但是,遗憾哪,被打得骨折受伤的四肢,都叫大夫打上了石膏绷带,动弹不得,只好苦笑着:“差点见不着你!”
  “二龙,不要颓废,有朝一日,还得把实验场搞起来!”
  “啊?”于而龙耳朵都听直了:“什么?政委,你说什么?”
  “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有这样一个实验场不算多。我们当兵的,不能赤手空拳去打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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